第2章 匿尘膏与夜半的敲门声
棚屋内,陈青山确认暂时安全后,才走到墙角。
他挪开一块不起眼的、布满苔藓的石头。石头下面,是一个被巧妙挖掘出的、仅能容下一个拳头的小洞。洞里,放着一个巴掌大小、用厚实油纸层层包裹、又被蜡仔细封好的小铁盒。
他极其谨慎地取出铁盒,没有立刻打开,而是又走到门口听了听,确认安全。然后才回到床边,盘膝坐下,将铁盒放在腿上。
他小心翼翼地揭开蜡封,一层层剥开油纸。一股混合着草木清香和淡淡土腥气的奇特味道弥漫开来。里面是一小团粘稠的、近乎透明的膏状物。
这正是他耗费心力收集材料、偷偷熬制的“匿尘膏”。
他用指尖挑出米粒大小的一点,放在掌心。然后,他调动起体内那微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,以一种极其复杂、需要高度精神集中和精微控制的方式,将这点膏体均匀地涂抹在双手的手腕内侧、耳后、以及颈部的几处特定穴位上。膏体触感清凉,很快便渗入皮肤,消失不见,只留下极其微弱、几乎难以察觉的草木气息。
做完这一切,他长长地、无声地吁了一口气。这是他每天雷打不动的“功课”。匿尘膏的效果会随时间缓慢消散,需要每日补充。这点微不足道的消耗,换来的是他在这危机四伏的修真界,多一分融入背景板的保障。它能微妙地淡化他的存在感,让他的气息更贴近周围的环境,如同蒙尘的顽石,不易被神识或感官敏锐者留意。这是他数百年“苟道”生涯中,为自己编织的一件无形护甲。
他重新将铁盒仔细封好,放回原处,掩盖好痕迹。动作一丝不苟,如同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。
就在这时,门外传来了脚步声,由远及近,最终停在了他的门口。
陈青山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,心跳却诡异地放缓到了极致。他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,静静地坐在床沿的阴影里,呼吸变得绵长而微弱,几乎不可闻。眼神锐利如鹰,透过木板的缝隙,死死盯住门外那个模糊的人影。
是谁?赵管事?收保护费的?还是……发现了什么?
他握紧了拳头,指尖悄然扣住了袖中一片薄如柳叶、边缘磨得极其锋利的石片——这是他利用打磨农具的废料偷偷制作的,唯一能称得上“武器”的东西。冰凉粗糙的触感传来,带着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。
敲门声响起。
“咚、咚、咚。”不轻不重,带着点不耐烦。
陈青山没有立刻回应,依旧如同凝固的雕像。
“陈二狗!死了没?没死吱个声!”一个粗声粗气的年轻声音响起,带着外门弟子常见的痞气。
是隔壁棚屋的李大牛。一个炼气期三层,仗着身强力壮,喜欢欺负新人和老实人的家伙。
陈青山紧绷的神经并没有完全放松。李大牛这种小角色本身威胁不大,但他代表着麻烦。麻烦,往往是更大危险的导火索。
他迅速调整自己的状态,眼神中的锐利瞬间褪去,换上一种木讷、迟钝,甚至带着点茫然和怯懦的神情。他微微佝偻着背,步履沉重地走到门边,动作缓慢地拔开门栓,将门拉开一条缝。
“李…李师兄?”陈青山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和不确定,眼神躲闪,不敢直视门外那高出他半个头、一脸横肉的壮硕青年。
李大牛抱着胳膊,斜睨着他,一脸不爽:“磨磨蹭蹭干嘛呢?当老子闲得慌?明天轮到我们这一片去后山‘清瘴谷’外围清理枯枝烂叶,寅时三刻(凌晨3:45)在谷口集合,赵管事让我通知你!听见没?迟到有你好看!”
清瘴谷?外围?清理枯枝?
陈青山心中瞬间警铃大作!清瘴谷,名字就透着不祥。那地方靠近青岚宗护山大阵的边缘,灵气稀薄混乱,常年弥漫着淡淡的、从更深的山谷里飘散出来的灰色瘴气。虽然外围瘴气很淡,对炼气期修士只要不长时间吸入问题不大,但那里地形复杂,植被茂密,是低阶妖兽(如毒牙兔、铁爪山猫)和毒虫最喜欢的栖息地之一!而且,据说偶尔还会有一些被瘴气侵蚀、失去理智的低阶妖兽从谷内深处跑出来!
去那里干活,风险系数比在灵田除草高了十倍不止!每年都有杂役弟子在清瘴谷外围受伤甚至失踪!
麻烦!天大的麻烦!
“李…李师兄…我…我…”陈青山脸上适时地露出惊恐和为难的神色,结结巴巴地说,“我…我这两天肚子不太舒服…能不能…”
“不能!”李大牛粗暴地打断他,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,“不舒服?我看你是皮痒了想偷懒!赵管事亲自点的名,你敢不去?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给你松松筋骨?”他捏了捏拳头,发出咔吧的声响,一脸狞笑地逼近一步。
陈青山吓得往后一缩,整个身体都贴在了门板上,脸色煞白,嘴唇哆嗦着,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窝囊样:“去…我去…李师兄息怒…我…我一定去…”
看到陈青山这副怂包样,李大牛满意地哼了一声,鄙夷地啐了一口:“呸!怂货!记住,寅时三刻!迟到了,后果自负!”说完,他大摇大摆地转身走了。
直到李大牛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棚屋区的嘈杂声中,陈青山才缓缓关上木门,重新插好门栓。
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刚才那副惊恐万状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凝重。
木讷呆滞的眼神深处,掠过一丝冰冷的、如同万年寒潭般的幽光。
清瘴谷…外围清理…
他慢慢走到床边坐下,黑暗中,他的手指无意识地、极其轻微地敲击着床沿。
去?风险太大。低阶妖兽、毒虫、瘴气、复杂环境下的“意外”……任何一个因素都可能致命。更别提还有李大牛这种不安定因素,谁知道他会不会在那种地方故意使绊子?
不去?立刻就会得罪赵管事和李大牛。以赵管事睚眦必报的性格和李大牛的混混作风,接下来他在杂役峰的日子绝对会步步荆棘,麻烦不断,甚至可能被安排更危险的任务,或者直接被“穿小鞋”折磨致死。炼气期一层(对外显露)的五灵根废体,在这种地方,连反抗的念头都是奢侈。
两个选择,似乎都指向危险。
陈青山沉默了许久。
黑暗中,只有他极其微弱、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声。
长生者的智慧在飞速运转,几百年来积累的生存经验如同书页般在他脑海中翻动。规避、转移、示弱、伪装……无数种应对方案被提出,又被否决。
最终,他敲击床沿的手指停了下来。
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。
**绝对不能去清瘴谷!**
但,也不能直接对抗。
他需要一种“合理”的、不会引起怀疑的、能暂时避开这次危险任务的方法。
一个计划,一个极其符合他“苟道”性格、需要精确执行和一点点运气的计划,在他心中迅速成型。
他站起身,走到那个小小的石头灶台边。没有点火,只是在黑暗中摸索着。他拿起那个豁口的陶锅,走到墙角的水缸边,舀了半锅浑浊的、带着土腥味的存水。
然后,他走到床边,从稻草铺盖的深处,摸索出一个同样用油纸包着的小包。打开,里面是几片干枯的、边缘呈锯齿状的草叶——正是白天偷偷采摘的苦辛草嫩叶晒干后的样子。
他捻起一小片,犹豫了一下,又捻起一小片。将这两小片干草叶,丢进了陶锅的冷水里。
他没有生火加热。只是将陶锅放在冰冷的地面上。
接着,他褪下上衣,露出精瘦但线条清晰的上身。在黑暗中,他精准地找到自己胸腹间的几处穴位。
然后,他深吸一口气,眼神变得无比专注,甚至带着一丝决绝。
他调动起体内那微薄的水木灵力(五灵根杂驳灵力中相对易操控的部分),以一种近乎自残的、极其痛苦的方式,强行冲击、扭转其中一条细微的经脉通路!灵力粗暴地逆行,瞬间在体内造成剧烈的绞痛!
“唔……”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挤出。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和脊背。
他强忍着剧痛,继续操控着那点逆行的灵力,在特定的经脉节点上制造出混乱和阻滞。同时,他伸出一根手指,蘸了点陶锅里泡着苦辛草叶的冷水,在胸口和腹部几处地方,快速地涂抹了几下。
做完这一切,他立刻散去灵力,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冰冷的草席上,大口喘着粗气,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痉挛。
黑暗中,他苍白的脸上,却缓缓勾起一丝极其细微、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。
计划,开始了。
明天,寅时三刻之前,他陈青山(陈二狗),将会“突发急病”,病得合情合理,病得无法下床,病得连最苛刻的赵管事,都挑不出毛病,只能捏着鼻子让他留在棚屋“休养”。
至于清瘴谷的危险?让李大牛他们去享受吧。
长生苟道,第一步:**风险规避,从拒绝一切不必要的“加班”开始。**第二步:**装病,也是一门需要千年磨炼的艺术。**
他闭上眼睛,开始调整呼吸,努力平复体内因灵力逆行造成的紊乱气血,同时仔细感知着身体的变化。苦辛草冷水涂抹的地方,开始传来一阵阵微弱但持续的、类似肠绞痛的灼热感和麻痹感。
很好,症状正在按计划“生成”。
夜,还很长。他需要“病”得更像一点。
黑暗中,陈青山如同蛰伏的枯木,静静等待着黎明的到来,以及他精心导演的这场“急病”大戏的上演。长生者的时间不值钱,他耗得起。安全,才是一切的前提。